格格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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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4 章（第1页）

花厅两侧已各排两列长席，黛玉她们到得早，席上的人还很少。两人被一名姬妾领入左手第一席，想来是特别的礼遇。每人手边有净色三件式茶具，前有水仙盆景，又有焚着百合香的宣德式小香炉，最夺目的是一个盛水白玉盘内浮着一朵硕大的牡丹花，这个季节虽是牡丹的花季，但盘中之花一看就是名品，黛玉眼前这朵半紫半粉，便是有名的二乔了，大嫂面前的一朵是豆绿色花瓣，便是最名贵的碧珠了。又有一名华服姬妾上来斟茶，茶汤青碧清香，想是今年的明前茶，忽听得窗外传来箫声，那姬妾说开宴还早，可至庭院歇息，院中备有乐班，客人可以点曲赏花。

两人不好干坐着等开席，便起身，两个丫头当即上前引路，出了花厅，庭中有假山瀑布，四围各色鲜花点缀，又有大小盆景、花树，角落中有几名宫装乐手，琴瑟笛箫齐备，两人在一株海棠树下坐了。

又有两个女眷来赏花，年纪大些的那个认出了大嫂，忙过来请安，自我介绍说是北营程将军家的，另一个是她的妯娌。

程大奶奶小声说：“我们二奶奶是初次上这王府，说怎么这家的丫头打扮得跟宫里的妃子似的，我才跟她说迎客的这些都是北静王的姬妾。”

大嫂道：“今天怎么不见王妃出来待客？”

程大奶奶小声说：“说是去家庙静修了，真相谁知道。听说当初进门嫁妆里光田庄就五百顷。”

程二奶奶说：“可惜了，也没听说有个一男半女的。”

程大奶奶放低声道：“太妃三十好几才养得嫡子，这一辈到现在没嫡子也就算了，这么多姬妾，庶子都没养下一个。”虽有乐曲声的遮盖，但黛玉觉得在人家里说人长短太不厚道，正想借故离了这两人，却听大嫂说：“我们走动走劝，两位奶奶自便。”便拉了黛玉往另一侧而去。

这侧花草依旧，又有大小几缸鱼，金鱼、锦锂都是名贵品种。花树上有几笼鸟，有一只绿鹦鹉，长得和黛玉之前的那只极像，黛玉便逗它念“一寸光阴一寸金”，它却不理会。

有个姬妾来说如意馆画的太妃画像送到了，厅里都在观赏，两人便回花厅去，黛玉一转身，便听得那鹦鹉念道：“一寸相思一寸灰”。

黛玉知道京里女子只有宫中的嫔妃才能画像，官绅之家，也只有大富大贵之家逢高龄大寿才偶有画像，以便将来供入宗祠，如意馆是宫里的，能给北静太妃作画，确实是极给面子。

回到花厅，席位上已坐了八九个女眷，太妃仍坐在主位，两个姬妾一左一右小心展着镶在红缎上的太妃画像给众人观赏，画像极大，有三四尺高，两三尺宽，太妃着宝蓝绣补子诰命服，戴点翠凤冠，面白唇红，表情端庄，只是眉眼看上去与本人在似与不似间。

一时开席，每人面前的茶具、盆景、香炉、牡丹盘都撤下去，第一道大菜上的是福如东海，看上去像鲍鱼和海参，又一只小巧的金玉杯，斟了汾酒，一红装艳姬领头向太妃敬酒，众人附和祝太妃福如东海，接着上了两道小菜东坡肉和五香鸭，黛玉吃着比海参味道好。

第二道大菜上的是吉庆满堂，是各种香料腌过的煎小羊排，摆了绿玉高足小杯，斟了陈年花雕，拉着便又一粉装姬妾敬酒，领众人祝太妃多福多寿，接着又是两道小菜，黛玉吃了一块羊排，很香嫩。

第三道大菜上的是寿比南山，有甲鱼龙虾等，摆了水晶夜光杯，斟了葡萄酒，敬酒说贺词后，又一轮小菜。后面陆续上了四道大菜，不再上杯敬酒，每道大菜后都有两个小菜，第八道菜后没上小菜，上的是八宝饭和金瓜红枣粥。

席毕香茶漱口，香汤净手，丫头们摆上插花，黛玉面前的是一只绿玉盆，内有白玉兰、玫瑰及芍药等，大嫂面前的是一尊甜白瓷球瓶，插有百合花、海棠、石榴花等，这之后才上一套三件泥金紫砂茶具，泡的是宫中赐的新茶，黛玉喝着香味虽淡雅，却有回甘，适合饭后饮用。

一两盏茶后，席毕，太妃起身，这便是要送客了，十几个姬妾还是两人一组将客人送客至二门。坐入车里，大嫂道：“这席吃着累，怪不得太太不爱来。”黛玉听这话的意思是伯娘今日好像是有意不来，想起赵随说水氏子弟连出京都嫌苦，心说若杨家是似宽实严，北府却是华而不实了。

等过几日赵随休沐回到家，发现房中陈设大变，架上的古董，墙上的字画，几上的花樽都异常精美，甚至书案上都新摆了一个青铜簋，里面插着新婚时上赐的紫檀镶玉莲叶鸳鸯纹如意，赵随问道：“敢问小生何德何能得娘子如此盛情？”

黛玉道：“物件的命比人长，有的不知换了多少主人，在我手里时便为我所用罢了。”

赵随便明白了：“在北府见到你外祖家旧物了？”

黛玉点点头，赵随又问：“伤心了？”

黛玉道：“没有，为一件两件东西伤什么心，只是那府里让人不自在。”话一出口，黛玉终于找着了在北静王府不舒服的原因。她喜欢自在，寄人篱下时，她曾经以为有心意相通之人便能自在相处，实际却是旧愁未去添新愁，猜忌忧虑让她心病丛生；离了贾府，她以为独自生活不仰人鼻息便是自在，却也常在无助时悲观失意；如今，她有了可以完全信赖的人，他知道她的好，也知道她的不好，她在他面前不需刻意，更无需伪饰，只跟从内心，除却欣赏、爱慕的那些，便是他纠正自己八段锦的动作，她也觉得开心，他模仿自己在马背上的手足无措，她也觉得高兴。更重要的是，她知道他也是一样的，他在她面前，比在别的任何人面前都要更恣肆更放松。

赵随接口道：“不自在以后再别去了，伯娘和大嫂也不爱去。”又与黛玉耳语几句，黛玉听得虽吃惊，却道：“快去吧！”

赵随前去与长辈商量过后，回来才与黛玉细说，原是阁老曾家要替孙子求娶玲珑一事。曾阁老是内阁三老之首，即为首辅，当今非常倚重，其长孙曾栋，二十一岁，也是去年中的进士，二榜三十七名，已得了庶吉士，今年才升了翰林院编修，杨家娶珮瑶时他是男家傧相之一，无意中见过玲珑一面，喜欢这姑娘与京里姑娘不一样，有真性情又不做作，以曾阁老的地位，能联姻的人家必然要家风清正、子弟规矩且低调行事的，更有，曾家出了一个首辅，这就是顶点了，富不过三代，官宦之家也一样，儿子一辈还可以吃点老本，孙子一辈则需要能扶助丈夫、踏实简朴、心性强大的媳妇，曾阁老认为赵家家风正，玲珑小小年纪就在北疆吃过苦，比很多养在深闺的姑娘强，所以就跟赵随透露了求亲的意思。伯娘、婶娘的意思是首先得去信云城，得赵随父母同意，再得玲珑自己愿意，才能谈婚事。

黛玉道：“这曾公子相貌、人品、父母性情，去信前先得查识清楚，既在杨家识得，那就先问问杨家。”

赵随道：“这是自然，不能光凭曾阁老一面之词，他和钱格同年中榜，说不得也能问到一二。”既提到了钱家，便说了他已与姨表妹订了亲，现授职青州府同知，不日便要离京赴任了。黛玉这才知道钱公子名格，表字格非，只心下不由对钱太太大为改观，看着也挺精明强干的，怎么在京里闹这么大动静，最后还是订了表亲。

赵随道：“精明？便是太精了，谁又比谁傻呢？爱女儿的，不想姑娘有这种婆婆，必不愿结这样的亲；不爱女儿的，结这样的亲定有所图，钱家又不愿结这样的亲。可怜格非谦谦君子，自己想求的，父母不愿出面，父母想求的，人家还不愿意，最后大家都退而求其次，看似解决了问题，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层意难平，处得好，慢慢就平息了，处得不好，便是一个解不开的结。”

黛玉听完，不由佩服：“衡之，你也是谦谦君子，那么愿意替人着想。”赵随生下来得的是随卦，一生顺遂，但父亲怕他太顺，易轻浮不踏实，便取字衡，衡本为量重之器，便是要他分得清轻重。成亲不久，黛玉在他随身的荷包里找得送他的那枚田黄，看一头刻的阳文赵随两字，另一头刻的阴文衡之两字，是以知道他的字。

赵随满意地笑道：“衡之？我更喜欢你去掉后面那个‘之’。”黛玉有一次在马背上吓到了，情急中只叫了一个“衡”字，他听了高兴得不行。

黛玉道：“你敢再吓我，连两个字的都再没有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