格格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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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 章（第1页）

宝玉紧跑上前：“妹妹让我好找。”

“我左不过就在这园中，有什么不好找。多谢你使人送的东西。刚刚风大，落了一身灰，现得赶快回去洗脸去，你也快回吧，仔细吹着了。”黛玉边说边欲起步离开。

宝玉拦在人前：“我听妹妹的话，强忍着没去潇湘馆，如今不过园中偶遇，说几句话也不成么？妹妹既一心要效宝姐姐，存心冷落我，又何必当初？”

黛玉淡淡地道：“一切有为法，尽是因缘合和，缘起时起，缘尽还无，不外如是。二爷若是觉得委屈，只当白认得了我。”

不待宝玉答话，便听得身后袭人说：“看爷跑得一身的汗，一会子受了风，一屋子的人又得受挂落。依我看，若是把操心闲事的心思用点子到书本子上，也不会被老爷三天两头地敲打。”

这种夹枪带棒的腔调黛玉以前听得多，只是这十来日听得少了，想是二舅母称了心如了意，渐渐闭了盯着潇湘馆的眼，如今再听，黛玉完全能做到充耳不闻，在生死面前很多人和事只是微不足道的灰尘，黛玉不多理会他主仆二人，径自走开。细细一想，那日决意疏远宝玉，袭人也是在场的，不想还是当面如此不厚道，想来，只要宝玉的心思一日还在自己身上，自己在她们眼中就是个祸害，果然世事不由人。

好在宝玉并未跟来纠缠，但此后让小丫头传话、送东西还是免不了，黛玉多是不收，收了的话便有回礼，一时两处倒是相敬如宾起来。紫鹃说宝玉有几回在潇湘馆门口徘徊，只不敢进来，也私下向紫鹃打探过黛玉缘何转了性情，紫鹃只道姑娘怕是听了捧高踩低的闲话，不光对外，便是在潇湘馆中也越发地庄重起来了，且等一段时日再劝，若惹急了只怕真要闹着回苏州。

不知是否贾母有意安排，近来每回留黛玉在上房早晚饭，都不再见宝玉。这日史湘云来，一众姐妹在贾母处用晚饭。听得宝钗家去了，湘去失望不已，便仍要跟黛玉住，黛玉担心招来宝玉，便说这一段在吃药屋子里都是药味，湘云便选了衡芜院。

众人散去，独黛玉留下陪贾母说话。老太太眼看着外孙女脸色一日强过一日，喜笑颜开：“老院使果然名不虚传，将养个一年半载就好全了。”

“前儿咳嗽了一天，吃了丸药好些，就没惊动老太太。”

“哪里就能立竿见影，得慢慢来。我让赖大去打听了，置一个温泉庄子，入冬了让你泡温泉。”

黛玉一听就知道鸳鸯已原原本本地报告了当日看诊之事，又感动又不安：“凤姐姐常说钱紧，老太太不必如此破费，我自会好好的。”

贾母拍着黛玉：“一个个都只想着从我这里得好处，只有玉儿心疼我。放宽心，用不了多少钱，也不走公账，从我房里出，将来就当是外祖母给你的陪嫁。云丫头比你小都早有了婆家，怪只怪外祖母误了你。”

湘云走后忽然就听得说凤姐病了，府里改由当家太太王夫人亲自管家，黛玉让紫鹃选几样补品去探病。紫鹃拉了黛玉入里间才小声说：“姑娘，琏二奶奶生病是托词，原是二太太告到老太太跟前，说二奶奶跟长安府人命案有关，满京城都知道了，老太太这才让二奶奶不得主事不得出府。”

黛玉问：“你听谁说的？我们院里的人可不能风言风语的。”

紫鹃道：“我听上房的人说的。这话我也只跟姑娘说，别人我可不说。”

黛玉心下却是平静不了，宝玉提到的那出书，她并不存疑，只想不到却是凤姐所为，平日凤姐对自己也是知冷知热地奉承着，虽闹出人命不是出于她的本意，但她应该知道贪贿弄权的银子不干净，只有些人在银子面前所有的良知便都微不足道了。

二太太的管家方针是勤俭二字，管束下人则是一个严字当头，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新官上任三把火，立的第一条规矩便是下人房里不得用蜡，便是油灯也只许点到申时，每日园子里园子外的忙碌，很是杀了几只没眼色的鸡以儆猴。

黛玉这才知道一支蜡烛要二三十文钱，紫鹃笑说以后各房晚间就不需做针线了。不过，眼见的潇湘馆的衣食也受了影响，丫头们就不用说了，黛玉的百果粥本是十几种果仁熬得软烂再放各色果脯调味，近日的粥越发的敷衍，见不到松子、杏仁、核桃、枸杞、板粟也就算了，莲子、百合、蜜枣、陈皮这样的配料也不见，碗中只看见红绿豆和有数的几粒花生红枣，黛玉尝了两口还算软烂，将就能吃，也就不作声了，毕竟人在屋檐下。黛玉知道府里长年入不敷出，新近又给了王家一大笔，可不就雪上加霜，说不得最差的还没来。

果然隔几天，各处就开始减人，最先裁撤的是园子里的厨房，再是几个姨娘房里的下人，就连探春、迎春、李纨等处也各遣了三人五人不等，黛玉房里也减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，各院一片惨淡，只剩怡红院桃花依旧笑春风。

潇湘馆有旧冬剩下的霜炭，紫鹃使人悄悄买些材料，居然能用银吊子做几样吃食，虽说不上精致，但丫头们自己动手乐在其中，黛玉吃得也香甜。

这日一大早周瑞家的手下朱二媳妇来到潇湘馆，进门就扯着嗓子喊针线上的人都裁了，府里的针线由各处轮流抽人做，要调两个人去前头做针线，紫鹃怕她吵着姑娘，忙点了两个小丫头给她，朱二家的竟不依，点名要紫鹃和雪雁。

紫鹃冷笑一声：“老太太把我指给姑娘，若要我做别的，只要老太太发话我自是不敢有怨言。”

雪雁几步过来：“我不同，我是林家的人，我只服侍我们姑娘，就是老太太使我，我也不能去。”

朱二媳妇大嚷：“两位姑娘，别当自己是十指不沾一根针大小姐。史大姑娘这样的侯府千金都常常做针线到三更半夜，难不成我们府里就是养闲人的不成？”她身后的婆子伸手就要拉人，潇湘馆众人一拥而上拉住两人，两边正对峙着，忽听得一声：“姑娘来了。”两边的人都松了手。

黛玉不急不缓地走过来，在紫鹃身旁站定，上下打量朱二媳妇一眼，却不开口，朱二家的被瞧得心虚，边后退边嘴硬道：“话我传到了，去不去是你们的事，我还得去别处调人。”

要人帮手，尤其要是姑娘身边的大丫头，可以好言好语地来说，朱二家的进门就大叫大嚷，这显然是有意的，又故意说史大姑娘的事，摆明了就是特意来羞辱黛玉的，黛玉深知这府里下人们最大的能耐就是揣摩上意，二太太只需一个嫌恶的表情或一声闹心的叹息，她身边的人就会心领神会，让这个得罪太太的倒霉蛋生不如死，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各种交头接耳。

黛玉午休都没歇好，思前想后，这里是住不得了，与其等到撕破脸才不得不走，不如体面些先走为上。

歇午时上房只有两三个丫头值守，贾母正在榻上假寐，见了黛玉，出声叫人送茶水点心。

只黛玉一直闷头喝茶，贾母觉察到不对劲，遣了丫头，“天大的事也有外祖母给你作主，说说看。”贾母慈爱地问。

“玉儿想问问我父亲在南城的宅子，不知道还住不住得？”黛玉小声地答。

“这是怎么了？”贾母提高了声线。

“没怎么。”黛玉一张小脸都快低到茶碗里了。

“到底怎么了？你要急死外祖母？”

黛玉一抬头，明眸中盛着的泪水如珠子滚落：“老太太，若宅子还好，我想住过去，现在就住过去。”

贾母一手拍在炕桌上：“知道了，这帮子……”鼻子一酸：“你不必理会他们，我自有主意。”